🐾Scorpius

【白日梦公司首席圆梦师】白日梦飞翔,永不太远太抽象🕊

【春秋】番外· 山扈江离 春秋代序

-禁上升

  

  

张离对延安的向往深入骨血,终于在1943年的春节前夕踏上这片土地。

1938年末的轰炸使得宝塔区的机关所在地严重受损,他们到延安时,中央机关的所在地已经迁到杨家岭三年有余。北风吹过,她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即使被敌军实行军事包围、经济封锁,这里的岁末物资匮乏,但人们的热情极度高涨,他们呼喊着口号,抵抗寒冬,为开春的生产做准备。陈山生怕呼啸的风刀子冻到张离,抱着厚厚的棉袄紧随其后,时刻准备着为张离裹上。此刻,风过山峦,灰暗的天气都失去本该有的压抑感,在这里,他们能感觉到阳光和希望的存在。陈山和张离带着物资辗转来到延安,突破对方封锁线的时候一场激战,最后只剩下他们四个人。陈山万分感恩,张离这次得到眷顾,没有受一点伤,所以到延安一路上,陈山笑得嘴角要咧到耳根。

岁末家家户户都忙碌着,他们在简易的办公院子出来时看见白弈秋。看见他们,白弈秋神色凝重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听说你们是这两天到,终于能赶上岁末,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他闻言,捏紧了张离的手,也感受到张离回握的力度,新年对陈山和张离的意义特别,于陈山而言,重庆过年的场景历历在目:“是啊,终于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三人结伴同行,张离告诉了白弈秋他们临时被安排的住处,这才知道跟白弈秋住的同一个院子。当然,汪曼春也在那。这样正好,除夕更热闹了。陈山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白弈秋听了,只说:“也好,一起吃顿便饭,为你们接风洗尘。”

张离察觉到异样,加上刚才看见白弈秋的神色,便联想到最近延安出台的整风运动,加上汪曼春的身份难以掩饰,心里有了猜测。

“曼春在这里习惯吗?”

“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说起汪曼春,白弈秋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浅笑,“这里冬天比上海好些,干燥、雨雪少,重要的是这里比上海安全。只是等过了年,我们大概要南下。”

张离有些意外:“我今天听书记说要在这里培养医疗队,苏联那边也来了情报专家,以为你们是最好的参与人选……”

“我也是刚刚得到确切通知,医疗队会由江医生负责,她跟着丈夫长期待在前线,经验丰富。至于苏联情报专家,”白弈秋皱了眉头,很快又笑说道,“你们也知道她的身份,虽然在这里没有说破,但领导们都清楚。”

“这确实很难。”张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别太担心,南下的话,或许那边的环境曼春更容易适应。”

“我不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委屈她了。上海的行动,她付出了很多。”

“她在意的是你。”

听见张离安慰,陈山也在一旁帮腔:“别想那么多,南下也未必不好。像你说的,以汪大小姐的性格在这儿反而拘束得很。”

“是这样。”白弈秋似乎没有太多困扰,只是嘱咐,“曼春还不知道这个,一会儿见面你们别提,我晚点慢慢同她讲。”

说话间,三人走到住处,窑洞群的院子比想象中大一些,他们那个四角的院子正好对角各栽了一棵树,一棵枝干光秃,还没有到出芽的季节,看不出是什么;另一棵好认,是腊梅,花正开得繁茂,黄云紧簇的。汪曼春正好在树下拿簸箕捡着风吹落的新鲜梅花,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他们,整个人雀跃起来。

“张离!陈山!你们到了!”

“我呢?”白弈秋故作委屈,笑看着汪曼春。

“哎呀你凑什么热闹。”汪曼春笑道,“他们说隔壁屋子今天要住人,我就希望是你们,没想到真的是,太好了。”

陈山撇撇嘴,佯装嫌弃:“我就觉得不怎么好,你不要总来打扰我们。”

“谁要打扰你们!”汪曼春白他一眼,又听见张离问她收腊梅来做什么,于是把小簸箕的梅花塞白弈秋手里,“我不知道,他让收的。”

“入药,现在西药紧缺,中药可以用得上的,提前备些也好。”

“张离也懂中药的。”汪曼春说道。

“风干?还是做腊梅花油?”

“打算都做些。”白弈秋说着,把腊梅拿进屋里,又从屋里提了两袋粮食出来。

陈山见了问:“这是什么?”

“小米,和一袋粗粮。”

“得咧,”陈山边卷起袖子跟着白弈秋进了厨房,边揶揄,“说是给我们小两口接风洗尘,到头还不是要我做饭。”

张离随着汪曼春进窑洞屋子,初来乍到,还是有些好奇,不禁伸手去触碰干燥粗糙的窑洞墙壁,结实的墙壁阻挡了寒冷的西北风。她由衷感叹着人类因地制宜的智慧,接过汪曼春递来的热茶,捂在手心,更加温暖起来。

“这里的冬天确实比上海要舒服一些。”

“嗯,”汪曼春应道,给张离留了坐,自己坐在炕上捡着刚才收的腊梅,把枯败的花蕾挑出来,边对张离笑道,“你一直盼着来这里,感觉怎么样?”

“很好,我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觉……这是怎么了?”张离说话间看见桌角的几片不知名的碎屑。

“今天起来太冷了,手有些麻,不小心摔了个茶杯。”汪曼春说着,看了看外面炊烟袅袅,朝张离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告诉弈秋。”

张离笑着答应,又不忘打趣:“只是碎了个茶杯,你还能怕他说你么。”

她在汪曼春身边坐下,从她架腿上的簸箕里捧出一半腊梅,边替她分拣着,边说起了上海的情况。虹口公园的行动过后,白弈秋的消失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明楼按照之前和白弈秋约定好的,前期暗中送到白弈秋面前的证据重新加以利用,先用松本公馆特务暴露事件坐实了松本静的日共身份,又利用那些证据栽赃白弈秋的军统身份,明楼由此得以脱身。汪曼春这才回过味儿来,难怪白弈秋中途要和吴叔、何妈他们分开,特意经过日军轰炸城市,再辗转到杨家岭。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军统,都要得到他的死讯。

“……你们离开上海以后,局面总算是被扭转过来了。而且明楼和明诚也演了出戏,表面上看,明诚是不得不回到明楼身边做事。现在明楼涉足特务委员会、经济司和松本公馆,帮会自白先生离开后也有不同的势力在渗透,先管的人虽然是白先生交代下的,但也靠着明楼的势力,才把场面镇住。”

“这样一来,明楼的身份就更多了,上海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汪曼春略微沉吟,她有些担心,去年短暂一段和平相处的时间,她知道明楼身体情况很差。

张离也猜到了,安慰着她:“放心,文津也在,他成长很快,已经能接受明诚许多事情了,这样明诚也能多出点时间照顾他大哥。”

外面的天空逐渐放晴,院子跟着明亮起来,也许就像他们所说的,这个看似贫瘠的地方,到处充满希望和生机,她开始无比期盼着战争结束,而不再绝望地认定他们跨不过残酷的战争。嫩黄的腊梅花蕾在她们挑拣掉枯败的过后显得黄澄澄地一团,把花蕾薄薄地铺开在大的簸箕上,房子院子木架的最上方,接下来就是等待大自然的作用,干燥的寒风会带走水分,留下更易保存的干燥花蕾。汪曼春回身进房子把刚才张离看见的白瓷碎屑扫掉,便与她洗手去拿了碗筷。时间刚好,白弈秋和陈山在此时端出来做好的饭菜。

汪曼春接过白弈秋递来的碟子,又对张离说道:“你们来晚了两天,余小晚前天才离开杨家岭的,听说去了云南。”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和程小姐一起走的。”

“是,程锦云北上去北平,明台会在那里跟她汇合。”

“外头乱糟糟的,我们四个能聚在一起已经不容易了,”陈山端着一小碟红烧肉进来,“来,你们爱吃的红烧肉,不是我吹牛啊,这可跟老正兴的红烧肉差不离。”

正巧白弈秋端着最后一道粗粮饭上台,汪曼春拉过他来问:“哪里来的,现在这一小刀五花肉可不好弄。”

白弈秋见汪曼春脸上是温软的惊喜笑意,实则担心他不知哪里买了肉要被批评,只是不好当着陈山、张离的面问出来,索性说清楚给汪曼春和客人都安心。

“嗐,这不想着给陈山和张离接风么,让隔壁村的老许留了好几天才有的这么一小刀,也不敢多要,条件不允许,只能给你俩尝尝滋味。”

张离感激道:“真是让你费心了。”

晚上在新建成的大礼堂还有晚会,白弈秋、陈山和张离都要出席,于是午饭也不便喝酒。食材不多,所幸陈山做红烧肉很拿手,量少又不是特别好的五花,被陈山料理得块快晶莹剔透、浓油赤酱的,引得人食指大动,这是唯一的荤菜了。白弈秋就地取材,用荞麦做了份凉粉,酸辣香麻,照顾到他们对重庆的怀念;还有蜜汁南瓜是汪曼春来陕北以后爱上的,食材简单,是这边产的八棱南瓜,白弈秋做得精细,顺着南瓜的天然纹理切成小片再拼回来,上锅蒸得绵软,淋上熬制的糖汁,香甜软糯。最后是米饭,没有精细白米,各种粗粮糙米泡软以后蒸到半熟,加上小米蒸熟透。这顿饭菜远不如在上海时吃得好,却比那时舒心得多,驱走了寒气,故友重逢的说笑声,让冬日都暖和起来。

 

他们在傍晚出发,陈山和张离先行,收拾好碗筷的白弈秋准备出门时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山岗。他知道汪曼春不过除夕,没有强求她一起去大礼堂那边看晚会,汪曼春在屋门前等着他,知道他体谅自己,中午分明接着给陈山张离接风的由头热闹了一番,对除夕只字未提。

“我尽早回来。”

白弈秋恋恋不舍地在汪曼春额头落下一个亲吻,就算汪曼春不过除夕,他也想和她一起守岁,但汪曼春似乎不是特别在意,目光清亮还带着几分笑意。

“快去吧,一会儿迟到了,小心他们罚你酒。”

白弈秋难免失落,看着汪曼春又问:“你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

在上海就知道他这人腻起来可真的没完,汪曼春趁着余晖,踮脚凑近他嘴角,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夺了先机,缠绵炽热的唇齿交缠,汪曼春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样,暗自庆幸晚霞照人,看不出她此时绯红的脸。

“那……我过去啦。”

“快去吧!”

白弈秋得了甜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外走。才到院门口,又听见汪曼春的声音,回头只瞧见她背着手迎着暮光盈盈走来。到他跟前,忽的脖子一阵微凉,是暗红色的围巾,粗线钩织,松软妥帖,正好给他灰白的服装配上一抹亮色。白弈秋无法用语言描述此刻心中的惊喜,围巾上歪歪扭扭的针脚都成了独一无二的花样巧思。

白弈秋惊喜万分:“什么时候织的?!”

“上海。”汪曼春的恋爱经验满打满算就明楼一位,从前爱得天崩地裂,也只有少女时在明楼面前有过这样的羞涩,她自认为比白弈秋要年长几岁,总该沉稳些,却忘了在所爱面前,谁都会心如鹿撞。围巾的针脚有参差,汪曼春此刻不知怎的就有些局促起来,又有些霸道,虚张声势地不允许他嫌弃:“张离教过我,不过我女红向来很差,这是最好的一条了。”

“其他的呢?”

这问得莫名其妙,汪曼春不解地看着他:“当然拆了呀!”

“哎呀,我都想要!”

声音惋惜得把汪曼春逗笑出声来:“真傻。”她边给他把围巾打上好看的结,边小声嘀咕,“原本想等你回来再给你看,不过还是现在给你吧,正好能用上。呐,这是我的新年礼物啦。”

“谢谢,我很喜欢。”

白弈秋声音里都是无尽的欢喜,他几乎忍不住,把汪曼春紧紧地抱进怀中,深深吻过她的鬓发。终于在汪曼春的再三催促下,才磨磨蹭蹭地往大会堂去。

晚会很热闹,当天边最后一丝光芒收尽,大礼堂方向锣鼓喧天,灯光晕染了黑夜。汪曼春安静地在窑洞里点了一盏油灯,窝在被窝里翻看白弈秋放在这里的几本书,关于他的信仰。汪曼春自觉格局很小,书上的许多事情,她都觉得过于理想化,有些依照她所知道的经济学原理,也许根本无法完成。来延安的这些日子,她耳濡目染,再看这些书,倒也觉得并非都是无可实现的乌托邦。耳边是不近不远的歌舞升平,这才让汪曼春知道为什么白弈秋管上海歌舞厅的音乐称之为靡靡之音,对比起来,她现在才知道有这样足以令人振奋的声音————腰鼓声节奏整齐,震天动地,歌声洪亮,唢呐的声音更像是连通天地,这撼动山谷沟壑的浩荡,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明年会是个好年吧,汪曼春内心感慨,大生产运动进行的势头强劲,她都能预想到开春后的硕果累累。真是奇迹啊,汪曼春从来没有感觉到人类的力量可以这么强大,荒芜贫瘠的山地,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物资无法补给,全靠人力开荒生产。这样的一群人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们?汪曼春知道他们对她防备心非常重,但在这里待的短暂日子里,她由衷的替白弈秋感到开心——他的信仰有着蓬勃生机。

被褥温暖,外面的震耳的阵阵鼓声没有让汪曼春感到烦躁,而是一种莫名的心安。眼前的字渐渐模糊,意识也慢慢慵懒起来。真好,汪曼春想,如果她早点遇到这些人这些事该多好,那样的话,她的双手也许还是干净的……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丝丝冷意慢慢侵袭,她不禁皱眉,睁开双眼发现身处黑暗之中,刻薄的声音在空洞的黑暗中响起:

-刽子手!

-汉奸!走狗!

-你只是明楼翻过的一本书而已……

-我们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亲、结盟、结友邻!

-丫头,你抓错人了……

-你多久没有照镜子了,越来越难看……

-赎罪吧,想想死在你枪下的人,想想那些被刑具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人。

黑暗的空中飘落长长的白绫,有声音在控诉。

-你杀的人太多了,做错的也太多了,你该赎罪。他属于阳光,干净、健康,你不该毁了他。

-想想你做过的事,他为了抗战做出那么多的牺牲,最后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了。

洁白光滑的绫罗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寒光,渐渐沾染上血迹,变成像是衣服衔接的带子,蛊惑着她靠近。她意识不到自己踩上了什么,去拉住衣绳,透过绳圈看到另一头,她越是靠近,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就随之一个个消失……直到她的下颚穿过绳圈,随之,一脚踏空!

“曼春,曼春!”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她看向锣鼓声滔天的远方,没有月光的夜晚,也没有灯火,她感觉将在漆黑的深夜里死去,连一点星光都被吝啬给予……

“曼春,曼春!!”

是谁在叫她?汪曼春回头去看身后,两个模糊的光影,一男一女的声音,轻柔的呼唤。她努力看清他们的面容,却始终隔着一重浓雾。

-曼春,到这边来,到姆妈这儿来。

-曼春,来,一切都结束了。

被冻僵的身体好像慢慢有了一丝暖,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这侄女啊,从小就是一匹小野马,谁都拉不住缰绳哟。

-曼春啊,以后跟着叔父生活吧,你还是汪家的大小姐,谁都不能欺负你。

是叔父,汪曼春极力的想瞪大眼睛看个清楚,可是她只能看到汪芙蕖在远处,忽然脸色惊恐地看着她,轰然倒下。她想叫,却被掐住了咽喉。

-曼春……

是明楼的声音?!汪曼春想寻找声音在方向,却无法转头,她听见唤她的声音音色逐渐在改变,极力想寻找那个声音那个人。可她无法呼吸,眼泪随着窒息感夺眶而出,她认得那个声音,不是明楼,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声音,可是离她很遥远,是无尽远处的一点光点。她使劲地伸出手,想用去触碰。

弈秋,弈秋……她喊着,张嘴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都过去了,曼春,曼春……

光晕慢慢的从那个光点散开来,驱赶无边的黑夜,她听见父母温和的声音在祝福,听见年幼时听见的汪芙蕖宠溺的声音,在与她道别,呼吸在逐渐恢复顺畅。

“曼春!醒醒!”

“弈秋救我!”

汪曼春一声惊呼,猛的睁开眼睛,瞬间呼吸恢复过来,眼前的人影才渐渐清晰,是白弈秋。汪曼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冰凉濡湿,满脸泪水,眼前是白弈秋惊恐担忧的脸。她没有说话,失去呼吸的梦境似乎是真实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白弈秋拿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额上的汗珠。

“别怕,我在。”

“你……你回来了。”

白弈秋把她抱入怀中,拍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嗯,我回来了。”

汪曼春安心的靠在他怀里,汲取刚才流失的温暖,由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听见白弈秋在耳边问:“心脏疼不疼?”

“不疼,”她的声音几乎闷在他的肩窝里,“只是喘不过气,难受。”

白弈秋仍旧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背,柔声细语:“梦见什么了?”此时此刻,丝毫看不出她还要比他大上好几岁。

“梦见以前一些事而已,”汪曼春不想他太担心,“也梦见我父母了,看不清样子,但我听见他们在祝福我。”

“那么……他们对我这个女婿有没有什么要求?”

汪曼春微微一愣,不禁又被他这种无意间的甜言蜜语逗笑了:“让你别欺负我。”

“我才舍不得欺负你。”

白弈秋听着她呼吸顺畅了,才停下了梳背的动作,但仍旧让汪曼春靠着自己,更多的在倾诉他的满心爱恋。

“那……”汪曼春显得有些犹豫,她依恋白弈秋温暖的怀抱,也不想就此离开,“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果然,瞒不了她。

“书记跟我说,三月初我们就出发南下。”

“去哪儿?”

听见汪曼春的声音毫无波澜,白弈秋反而有些忐忑:“广州。”

“医疗队的事情搁置了?”

“没有,上头决定让江医生负责了。”

“你之前说那位江医生也是从军统过来的,她的丈夫也是。”

汪曼春替白弈秋不值,但白弈秋没有这样想,反而安慰她:“他们都不认同军统的那一套,所以才投诚过来,而且她以前跟着他丈夫随军作战,很有战地医疗的经验,比我更合适。”

“我知道你想留在延安培养更多的战地医生,可以救更多的战士……”

“江医生也会做到的,而我们到了广州之后,会有我们的方式救更多的士兵,”白弈秋松开汪曼春,目光真诚地落在她脸上,“只是不得不让你又过上伪装的日子了。”

汪曼春从容笑开,一点畏惧和担心的影子都没有:“我不怕,我们一起就好。”

白弈秋笑了,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了?”

他掏出脖子上的红绳,汪曼春这才发现坠子其实是两枚样式简单的金戒指,不禁红了眼眶。白弈秋略显笨拙地挠挠头,把一对戒指虔诚地捧到汪曼春眼前。

“我一直觉得很可惜自己没有更早遇上你,只能固执地认为从前的你一定是很不可爱的小姑娘,不然的话,我就得抓心挠肺,记恨那些还没有认识你的日子。那时抄写《与妻书》并不是为了可能发生的诀别,是我总在想怎样才能不负家国,也不要负你。后来我发现我比先烈自私多了,他劝妻子念及天下人不要为他的牺牲伤心,我就很想你为我哭、为我生气,如果你不为我伤心,我的魂魄就要日日夜夜都缠着你。但是现在,我有点变本加厉,想每天清晨醒来看到你,晚上闭上眼睛都前一秒也看到你,想和你一起迎接抗战胜利,看这个国家走出阴霾。等硝烟过去,我们就一起去看祖国大地的春夏秋冬。”白弈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自己太过紧张的心情,“曼春,你愿意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我有条件。”

白弈秋紧张得声音也有些发抖:“你说。”

“我不要为你哭为你生气,”汪曼春哽咽着,对刚才的噩梦心有余悸,红着眼瞪着白弈秋,“你要活得比我久,要在很多年以后主持我的葬礼,要选阳光最好的日子,找向阳的墓园。”

“好,我答应你。到时候我就在旁边留个空位,等我走了,就让月月把我们合葬,再在坟前种棵你最爱的玫瑰花。”

汪曼春听了很满意的,含着眼泪点点头。

白弈秋颤抖着把戒指戴在汪曼春的无名指上,看着汪曼春泪如雨下,更加不知所措了,指腹擦掉脸上的泪水,新的又夺眶而出,让白弈秋不知如何是好。她捏住白弈秋慌乱给她擦拭眼泪的手,将大的那枚金戒指郑重地套进他的无名指上。

白弈秋紧张兮兮地从怀里抽出保护得极其平整的纸张,汪曼春看见,哭得更凶了,让白弈秋一时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索性把婚书放到桌上,把人又搂在怀里哄了起来。汪曼春抓住他的衣襟,毫不客气地狠狠哭了个痛快。良久,她才接过白弈秋递来的帕子擦了脸,眼眶红红地,还蓄着未尽的泪水。

“去打盆热水。”

汪曼春带着哭腔,白弈秋反应快得很,动作也麻利,还拿来了她洗脸的帕子,故意夸张的恭敬样子把汪曼春逗笑了。她仔细地洗了脸,把哭肿的眼睛敷了下,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白弈秋对她很好,好到她已经不似以前那样在意一纸婚书,但白弈秋知道她在意什么,他甚至有点跟过去的她较上劲,比她更在意,他说要把她想要的都给她,于是他做到了。她当然知道看到眼前的婚书意味着什么,上午白弈秋前脚出门去见书记办公处,后脚就有人拿着一纸认罪书过来找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她知道这认罪书签上去,白弈秋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她是从76号那个魔窟爬出来的人,那些人怎么会认为她不懂得那些波谲云诡呢。当她压下想要朝那人脑袋开枪的火气,只是摔碎了茶杯撕掉认罪书的时候,来人就慌忙逃跑了。

是为了得到这张婚书、得到上级的同意,他才放弃参加他心念已久的医疗队组建,选择去被日本人占领了的广州,和她一起继续做潜伏工作。想想他在白公馆地窖的样子,汪曼春的心就忍不住涩涩发疼,为了她,白弈秋又要重新经历那些痛苦。

白弈秋伸手去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给汪曼春绕到耳后,叹息:“可惜明天才能找张离做见证人签字,今晚不好打扰他们守岁。”

“那就明天再签。”

汪曼春干脆利落又小心翼翼地把婚书收入抽屉,站在白弈秋面前,嫣然笑着,灯火似映在她眼中摇曳,明明不施脂粉,却比浓妆时更明艳照人。

他俯身去寻找眷恋不已的芳泽,惊喜地发现得到同等的回应。

“可以么?”

他在她耳边轻语,听到她带着羞涩的细语。

“我答应过的呀……”

白弈秋看着眼前人,心中的爱恋满溢,之前因为婚书没有得到批准而克制的自己,想在这个暖冬的岁末倾泻予她。

“弈秋……”

“嗯?”

“以后我们过除夕,和月月一起。”

“好。”

远处响起跨年的爆竹声,衬着一室温情。今日立春,万物复苏,春木气至,浓夜初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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